二、北宋后期至南宋开禧年闻:七夕诗词的重要转变
宋帝国军力孱弱,从北宋开国到南宋灭亡,整个王朝始终处于强敌的威胁之下。北宋边疆上,辽和西夏经常侵扰,宋室只能以巨额财物作交换条件求得妥协;南宋为避金兵锋芒,偏安江南,更是无力恢复中原。由于对外的巨额岁币和对内的冗官冗费,农民负担沉重,国家财政时有困难。严重的内忧外患,让有识之士忧心忡忡。深沉的忧患意识弥漫着整个宋代文学。而深沉的忧患意识,又造成宋代文学中爱国主题的高扬。刘勰《文心雕龙·时序》称“故知文变染乎世情,兴废系平时序,原始以要终,虽百世可知也”。爱国主义的主题开始成为诗坛主流,七夕题材也再次受到宋人重视,但其关注点已非那种惯性的悲怨和欢庆,而是更多得融入时代现实意义;创作指向也非常明确,即结合现实和反映人民的心声。从此,七夕诗词在适应反映时世变化与文学发展革新的双向要求下,面目焕然一新。
我们首先看李清照的《行香子》:“草际鸣蛩。惊落梧桐。正人间、天上愁浓。云阶月地,关锁千重。纵浮槎来,浮槎去,不相逢。星桥鹊驾,经年才见,想离情、别恨难穷。牵牛织女,莫是离中。甚霎儿晴,霎儿雨,霎儿风。”这首词写个人在七夕的感受,把自己与丈夫身处异地、远隔千里的别恨与牛郎织女的离愁紧紧地编织在一起,而这种情绪与当时广大人民丧乱流离的普遍情绪联系在一起,折射出时代衰微的风云气息。
李清照身历两宋,她的七夕词代表了衰微时代下个体的感伤,是七夕主题的纵向发展;后来南宋国势更趋阽危,陈东、陆游等的七夕词则代表了冷酷现实中群体的悲痛,是七夕主题的横向开拓。陈东的《西江月》:“我笑牛郎织女,一年一度相逢。欢情尽逐晓云空。愁损舞莺歌凤。牛女而今笑我,七年独卧西风。西风还解过江东。为报佳期入梦。”此词写的是南渡后的七夕,作者以冷酷的现实,击碎了欢度七夕佳节的梦想,“西风还解过江东”,人却只能靠回忆自我安慰,充满山河破碎的沉痛之思。随着时局的发展,恢复中原的大计早已被统治者抛在脑后,诗词中以七夕写家国之恨成为普遍现象。辛弃疾《绿头鸭(七夕)》:“叹飘零。离多会少堪惊。又争如、天人有信,不同浮世难凭。占秋初、桂花散采,向夜久、银汉无声。风驾催云,红帷卷月,泠泠一水会双星。素杼冷,临风休织,深诉隔年诚。飞光浅,青童语款,丹鹊桥平。”这首词借七夕相会诉现实的无奈:长年飘零,报国无门,内心充满感慨。陆游《癸丑七夕》:“风露中庭十丈宽,天河仰视白漫漫。难寻仙客乘槎路,且伴吾儿乞巧盘。秋早时闻桐叶坠,夜凉已怯纻衣单。民无余力年多恶,退士私忧实万端。”诗人由秋夕天凉衣寒,思及战乱频仍下人民的艰苦生活,从而又联想到国家的万方多难,不禁忧从中来,绵延不绝。这种情感和杜甫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“穷年忧黎元,叹息肠内热”相通,但彰显更多山河蒙异族践踏、渴望统一的强烈爱国之情。
南宋偏安局面形成以后,诗坛上出现了陆游、杨万里、范成大、尤袤等“中兴四大诗人”,也称南宋四大家。由于此时抗金复国的主题成为时代的最强音,所以最能代表这种主题倾向的陆游也就成为诗坛的代表。陆游的过人之处在于,他使这种爱国情感贯穿了终生的创作,包括七夕文化这样传统的诗题。
从以上分析我们已经可以看出,牛女隔离可联系身世飘零,而七夕佳节可结合爱国主题,表明了七夕神话和七夕民俗题材具有极为丰富的意蕴内涵,原是可以作发散的引申和联想的。这时的七夕诗继承着与时代追求相呼应的精神,转入对人生的审视和现实的关注,进行着纵向和横向的拓展和深化。七夕题材重新受到关注,并不是由于其原有的凄苦悲怨的惯有意蕴,也不是采取对七夕牛女相会和民间乞巧进行批判的方式,以传达某种政教理念,而是利用其丰富内涵进行联想与引申,发掘其新的意蕴,响应时代爱国主题,诗人的情感栖居其中,从而,才有七夕文学的诗词千篇而不一律,不断出奇,不断创新。